唐唐每天醒来都好像是第一天面对这个世界,大多时候就坐在那把特制的小木椅上,裤子退到脚踝,不声不响,一动不动,仿佛一盆有血有肉的根雕或者标本,只要按时进食按时排泄,就没什么大问题。黄阿姨看唐唐总觉得亲切,黄阿姨小时候的邻居就有一个名叫“天福”的唐氏综合症儿,俗称“唐宝”,平日里呆头呆脑,发作起来伸出舌头叫唤两声,形貌举止和几十年后的唐唐相差无几:眼距很宽,鼻根又低又平,眼裂小,眼外侧上斜,有内眦赘皮遮挡视野,外耳小,胖舌头常伸出来流口水,身材矮小,脖子也短……唐宝们比缓慢还要缓慢地进化着,死性不改,顽固遵从基因的脚本,一代一代螺旋式地没有变得更好,不可能再有其他可能。
至于李李,因为出生不久用了不合格的痱子粉,重度铅中毒,成了脑瘫。残留一半清醒的神志使她获得了受教育权。可是李李三天两头在特殊教育学校弄伤自己,今天用铅笔扎破了手臂,明天又抓破了化脓,过几天又在走廊摔破了膝盖或者脚踝。真正终结李李求学生涯的是一次放学路上的意外。特殊学校每天下午三点半放学,从黄阿姨家到学校差不多两公里路,开头两个月黄阿姨每天接送,一等李李认路了,黄阿姨就放心地让李李自己上下学。那天,黄阿姨等到五点半仍不见李李回来。唐唐对于发生的事情似懂非懂,她不停地轻拍黄阿姨的后背,像要给她安慰。黄阿姨喊了一晚上的“李李”,嗓子彻底报废。清晨,有人在婺城农贸市场里找到李李,嘴里塞着袜子,双手反绑在铁栏杆上,裤子被扒下,幸好是夏天,假如是冬天,不堪设想。黄阿姨抱住李李恸哭,她原本以为自己是冷漠自私的,汹涌的眼泪让她和大家都看清了她。婺城警方仔细勘察现场,不到二十四小时就锁定了犯罪嫌疑人。家在城南的老马对犯罪事实供认不讳。黄阿姨没和老马打过交道,只听老邓提过,早些年老马在杭州郁郁不得志,灰头土脸回到婺城,逢人就讲,我老马是千里马,遇不到伯乐才流落回这个鬼地方,婺城太闭塞了,连马厩都算不上,在这种地方对于任何事都只能接受,一点办法也没有。判决结果出乎黄阿姨的意料,老马因为“精神病史”没关几天就放出来了。这个年近半百离异多年还在坚持读诗写诗又看一点心理学的老马确实符合婺城人民对于“精神病人”的想象,再加上后来老马在“创建文明婺城”的全民公益体检中检出梅毒,以及邻居目睹老马卧室墙上画了许多男性生殖器,彻底坐实“精神病人”的指控。